多收客户1亿美元，这家差旅公司要怎么收场？

一家全球差旅管理公司（TMC），因为对客户多收了一亿美元，股票停牌、高层震荡、财报重述、董事会和管理层受到全面拷问。

这就是澳洲公司Corporate Travel Management（CTM）正在经历的现实。

这场风暴，并不是一笔小误差或者会计口径不同那么简单。它是如何一步步演变成信任危机的？

多收巨额费用，只因会计不规范？

根据 CTM 向澳交所披露的公告和北美行业媒体报道，这次问题集中在 CTM 位于英国和欧洲的业务板块。KPMG 受托对 CTM 英国及欧洲 2023–2025 财年的财务做审查，评估了约 4.7 万份文件、150 多万条交易记录，交易总额超过 4 亿英镑。

初步结论是：

• 2023 和 2024 年，英国及欧洲业务对商旅客户多收了约 5,820 万英镑；

• 2025 年又多收了约 1,940 万英镑；

• 三年合计接近 7,800 万英镑，折合约 1.06 亿美元。

换句话说，这不是几笔可以用“技术性差错”糊弄过去的零星误差，而是足以改变公司盈利轮廓的一整块收入。

其中相当一部分与已经结束的“大客户合同” 有关，意味着有不少客户已经不再与 CTM 合作，却可能在几年后突然发现自己被“多收过钱”。

有行业观察人士猜测，这可能和业内通行的Markup（加价）收费模式有关：

差旅管理公司在为其企业客户预订机票酒店等差旅项目时，一般会在供应商报价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固定服务费，作为客户所需支付的总额。而由于底价不透明，部分TMC可能会通过虚报底价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利润。

据澳洲媒体Fairfax Media在2018年的报道，澳大利亚国民银行认为自己在商旅预订服务上被多收费用，因此从澳洲Flight Centre旅游集团旗下的差旅管理公司FCM撤掉了一部分业务合作。

虽有先例，但上述看法尚未得到证实。

而澳大利亚商务旅行顾问 Tony O’Connor的看法则不相同。他认为这次的金额那么大，更可能是与机票取消后的退款没有如实返还企业客户有关：

TMC 代客购票后，客户取消行程，航空公司把票款退给代理，但代理没有把这笔钱退给企业客户，而是留在自己账上。“这个数字太大了，不可能是别的原因。”

长期关注亚太商旅市场的业内人士G总，也认同这一主流猜测。

疫情期间和之后，差旅市场积累了大量未使用或被取消的机票；航司把钱退给了TMC，但有的TMC未把对应款项再退给企业客户，而是留在自己账上当利润。

“这一点在休闲散客身上并不常见，因为他们花的是自己的钱；而在公司买单的商旅场景下，则更容易被忽视，最终可能没人关心这张票究竟退了没有。如果企业买家通过UATP和航司完成结算，则可以避免TMC将款收入囊中。”

当然，这一机制目前仍停留在业者推测层面，CTM未披露“多收费用”在具体业务上的构成与操作方式。

无论细节如何，至少有一点已经被 KPMG 的草案坐实：这不是“记账记错了”，而是货真价实的客户多付钱，需要退回去。

潜藏已久的蹊跷，终于被曝光

真正让市场炸锅的，是这件事被揭开的方式——从一开始“会计时间错配”的说法，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客户真金白银多付了钱”的事实。

时间线回拨到3个月前。8月22日，CTM主动申请在澳交所停牌，原因是新任审计公司德勤（Deloitte）在复核欧洲业务时发现财务差异。

当时公司对投资者的说法是：调整“仅限欧洲区域”，性质上大概率是收入与成本在不同会计期间的“时间错配”，预计会“提高往年收益、降低当年收益”，而且是“非现金性质”的调整。

换句话说，8 月的官方回应更像是：“我们可能要动一动分母分子，但现金没事。”

到了 11 月底，这个叙事已经完全站不住脚：

KPMG 的阶段性报告明确指出，需要对2023、2024年的财报进行重大重述，把上述“多收的收入”冲回，并且追溯确认为对客户的金融负债；

2025 财年的预测收入同样要下调，因为在相关合同不确定性的前提下，收入不再符合 AASB 15 所要求的 “高度可能（highly probable）” 标准。

北美和澳洲的分析师普遍表示震惊。UBS 的分析师直言，之前管理层的口径一直是“不产生现金影响”；RBC 的分析师则称此次披露“远远超预期”，并估计多达三分之一的欧洲收入未来可能需要重计，退款也会带来“显著的现金冲击”。

这意味着，对外沟通从“技术性的会计调整”，彻底翻转成了实打实的客户被多收钱，要掏现金退回去。从一开始的“时间错配”，到如今的“真实负债”，话术的反转也进一步放大了外界对管理层可信度的质疑。

停牌风波下，现金捉襟见肘

数字摊开来看，这不是“纸面游戏”，而是实实在在的现金压力。

财务问题爆出后，CTM 在资本市场上几乎是“按下暂停键”：

澳交所自 2025 年 9 月 1 日起对 CTM 实施强制停牌，至今仍未恢复交易。

公司原定 8 月发布的 2025 财年业绩一拖再拖，从 9 月 25 日推迟到 11 月底，如今又明确 无法在 12 月 31 日前完成 FY25 财报，并且 撤回 5 月给出的全年业绩指引，只承诺 12 月 19 日再做一次更新。

监管机构 ASIC 批准了财报延期提交，但公司自己也承认，大概率赶不上延期后的最后期限。

在现金层面，CTM 给出的数字是：截至披露时，账上有约 1.483 亿澳元现金（其中 1,820 万为受限现金），没有已动用债务；

但潜在需退还给英国客户的金额约 1.62 亿澳元，理论上比现有现金还要高一截。

管理层的说法是：退款会在未来几年逐步执行；公司仍在经营、仍在产生现金流，因此短期偿付能力“没有风险”。

风波背后的公司危机 

这场风波真正让市场不安的，并不只是数字本身，而是背后的企业治理逻辑。

更直白地说，是谁放任这笔多出来的钱，长时间躺在账上没人管？

按公司和媒体的公开信息，CTM英国和欧洲业务的“异常”至少可以追溯到 2021 年之后的几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出了问题却没有被识别并纠正。

直到 2025 年 8 月之后，德勤把问题上升为“重大调整”，再由董事会请来 KPMG 做“取证审计”，事情才正式暴露在阳光下。

舆论因此把这次事件称作一场“公司治理灾难”。

如果相信管理层的说法，他们在 8 月之前完全不知道问题有多大，那就意味着董事会和高管多年来都没有足够了解自己的业务实际风险；

如果不相信，那问题就更严重了：这不只是风控失灵，而是明知有问题却淡化问题，甚至可能招致股民的集体诉讼。

目前，直接被“拿下”的只有英国和欧洲区 CEO Michael Healy——他已被暂停职务，由全球 COO Eleanor Noonan 临时接任。

但媒体和分析师的矛头，已经指向更高层：

创始人兼 CEO Jamie Pherous 此前曾以成功对抗做空机构闻名，如今却面临“自己公司内部风暴”的追责；董事长 Ewen Crouch 宣布将展开一次外部治理及风险管理框架评估，用同行对标审视 CTM 的治理，但人们很难相信，这样的评估会给公司打出“及格”分。

谁为这几年“没发现问题”负责？还没有答案，但投资者已经等不及了。

信任濒死：TMC行业最怕“不透明”

站在行业角度，这次丑闻有一个非常敏感的点：客户是英国政府等公共机构，业务模式又高度依赖“代采+结算”的信任机制。

在差旅管理行业，企业和政府采购 TMC 服务时，通常有两大基本诉求：

一是价格与费用结构要透明，是“成本价 + 管理费”，还是“折扣价 + 回扣”，都要写进合同；所有加价、佣金、返利都要讲清楚。

二是账实要相符。供应商给 TMC 的票价是多少、退票退了多少；TMC 向企业开票时展示的价格是多少，两者之间不能有“说不清楚的差额”。

因此，当外界看到“多收了 7,800 万英镑、很可能与退票退款没退给客户有关”这类表述时，很容易把这件事理解为一种 “隐性加价/不透明收费”。

表面上是TMC代客户付供应商的钱；实际上在中间“吃掉”了本应退还给客户的部分资金；而客户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支付的就是“真实成本”。

目前来看，这场风波大概率不会令CTM立即倒下。它仍是一家在全球多地运营、手上有大量企业和政府客户的TMC。从最新的公开数据看，CTM市值还有约23.5亿澳元，约合15.5亿美元。

但接下来几年，这家公司要面对的是多重叠加的压力：客户退款带来的现金消耗、停牌解除后可能遭遇的股价重挫与集体诉讼、合同续签与新业务拓展中“信任折扣”的现实。

而对于整个商旅行业而言，CTM的惨痛案例更像是一面镜子。

在一个高度依赖信任的 B2B 服务模式里，不透明的那部分收益，迟早要被追问出来。出来混，早晚都要还的。